风滚草

　　校正完最后几个字，克拉克按下回车，确认发送文稿。 

 

　　屏幕上蓝盈盈的光欢快地亮着，机器拖长着音哼哼唧唧地不肯马上下班。 

 

　　克拉克一边耐心等待电脑关机，一边收拾东西。超级心脏跃动着期待愉悦的旋律，早就撇下主人飞向了哥谭。要不是还记着这是在星球日报，他都要飘起来了。 

 

　　**** 

 

　　几天前。 

 

　　联盟刚解决了一场针对超人的事件。为了保护受到氪石削弱的超人，蝙蝠侠受到重击，肋骨折了两根，腹部也撕开一个大口子，流血不止。 

 

　　“我带B回孤独堡垒治疗。” 

 

　　丢下这么一句话，联盟主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联盟顾问，用披风细心地护住后者的头部，化为一道流星消失在了天际。 

 

　　当蝙蝠侠面罩下的半张脸渐渐恢复血色，最终从昏迷中醒来时，他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图景： 

 

　　超人显然没有抽空打理一下自己，破烂的制服上还沾着斑驳的血迹，已经半凝固了；他也没有充分补充黄太阳能量，仿佛只够勉强保持清醒，憔悴的脸色不比晕过去好上一些；与老照片般苍白褪色的其他部分相映衬的是那双闪动的狗狗眼，弯起要命的弧度，一汪清澈的蓝色里流露出松了口气的愉悦和暖意来，让蝙蝠侠该死地没办法移开注意力。 

 

　　“B，周末回堪萨斯吃饭吧。玛莎和乔纳森一直想见见你。” 

 

　　噢，真的有人能够拒绝这双眼睛，对里面明显的期待投以一个冷酷的“不”吗？ 

 

　　蝙蝠侠也许可以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你能想象的那些和你想像不到的那些，但里面肯定不包括上面这件事。 

 

　　于是他吻住超人，看着他的蓝眼睛，用蝙蝠侠最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句—— 

 

　　“好。” 

 

　　**** 

 

　　我当时应该更冷静些的，而不是被美色冲昏头脑。该死的外星人，他显然有不为人知的心灵控制能力。 

 

　　挂断和克拉克的通话，布鲁斯确信蝙蝠侠在刚才的通话中对“布鲁斯马上搭乘超人特快空中专列去堪萨斯和他男朋友及男朋友的父母共进晚餐”这件事表现出了百分百完美的镇定。 

 

　　“布鲁斯老爷，您看起来有些……紧张。” 

 

　　“蝙蝠侠不会紧张。” 

 

　　他条件反射地回答，只收到老管家不赞同的谴责目光，于是他败下阵来。 

 

　　“好吧……阿福，你是对的”，他对着镜子不自在地调整了下领带，上下打量了下，继续说，“我……虽然布鲁斯可以在社交圈游刃有余，但那只是一个面具。阿福，你我都知道，面具下，我永远只是那个孩子罢了……我从来不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如何和亲长相处，恐怕从那之后就再也不知道了。” 

 

　　“哦……布鲁斯……”阿尔弗雷德走上前来，用一个微微环抱的姿势为他细细抚平了西装肩背上不存在的褶皱。 

 

　　“他们把超人教养成了一个好孩子，玛莎和乔纳森，他们都是可敬而可靠的人。您……也是个好孩子，他们会喜欢您的。布鲁斯老爷，您不是在担心这个吧？” 

 

　　布鲁斯好像轻笑了一声，又好像只是自嘲地牵动下嘴角。他回答道：“也许吧，我没有想过……阿福，我曾设想过蝙蝠侠的很多未来、甚至是终局，但我从没想过……这个……超人，他对我来说太过好了……太……” 

 

　　他垂下眼睛，避开与阿尔弗雷德直视，但长久停留在袖扣上的手指暴露了他寻求支持的心理：“阿福，我可以……蝙蝠侠可以快乐吗……这么久以来，他……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快乐了，自从……自从……但我……我真的可以再次融入一个家庭吗，一个健康的、完整的、温暖的家……我从没有想过……” 

 

　　这次，阿尔弗雷德坚定地抱住了他，像对待一个迷茫的孩子一样，斩钉截铁地说：“当然啦，布鲁斯老爷！您值得这一切，而且他喜欢您，他们都会喜欢您的。” 

 

　　布鲁斯嘟囔了一句什么，动作轻快了起来。从阿福手上接过早已准备好的小礼物时，他最后说了一句：“虽然布鲁斯的名声不好，但听起来是个比蝙蝠侠好的对象。”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带着点愉悦的尾音。 

 

　　对于这一观点，阿尔弗雷德只有用不赞同的目光目送布鲁斯老爷随超人离开。但回到蝙蝠洞修理装备和进行日常清扫时，他又忍不住哼唱起愉快的小调来。 

 

　　**** 

 

　　晚六点，堪萨斯，肯特农场。 

 

　　“爸、妈，我们回来啦！” 

 

　　克拉克搂着布鲁斯缓缓降落在门口，一边叫门，一边迅速地把裹住布鲁斯的披风展开，给他整理好衣服，并换下了自己的制服。 

 

　　“来啦！”一个年老的女声应着，接着是轻快的脚步声，然后门打开了。 

 

　　布鲁斯眼角狠狠抽动了一下，敏锐地注意到玛莎看见他时表现出的刹那的僵硬和迟疑。 

 

　　但她很快露出了热情的笑容，一边领他们进屋，一边问：“你们来得这么快啊，正赶上！苹果派刚烤好啦！是怎么过来的？” 

 

　　说实话，这笑容过分热情了，以至于有些紧张，但布鲁斯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为什么了—— 

 

　　“妈，我们飞过来的。” 

 

　　玛莎停住了脚步，带着不作伪的惊讶，眼神在他俩之间逡巡着：“这么说，他知道你……” 

 

　　“是的，肯特夫人。我知道克拉克的另一重身份。”布鲁斯适时接过话头，用一种诚恳的眼神直直盯着玛莎，语气里带着安抚。 

 

　　不好说这究竟起到了多大作用，去厨房端苹果派时，玛莎显然还有些惊慌失措。路过乔纳森时，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也没有逃过世界最伟大侦探的眼睛。 

 

　　这会儿，布鲁斯和克拉克已经坐在桌边就着热茶吃着热腾腾香喷喷的苹果派了。玛莎在厨房照顾浓汤，乔纳森正坐在一边的矮凳上削土豆。布鲁斯想要帮忙，乔纳森只让他们先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儿有活照顾你们这些小伙子呢！”他说。 

 

　　一边吃苹果派，布鲁斯保持着自然的笑意，一边微微倾身，凑到克拉克耳边，用不满的语气问道：“怎么回事？我以为他们多少对情况有点了解，我以为是他们邀请我的，毕竟——”他有点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面部表情都快维持不下去了，“玛莎和乔纳森一直想见见我。” 

 

　　“一直”两个字加了重音。成功听出其中“超人你在搞什么鬼”的意思，克拉克紧张得面红耳赤，急于解释：“布鲁斯，这都是真的，但我一直只是说我的男朋友，他们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放心——” 

 

　　“咳咳——” 

 

　　乔纳森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克拉克把紧张的眼神转向养父，布鲁斯也不自在地坐直了一点。 

 

　　“好啦，小伙子们，把热情留给一会儿吧，你们还有的是时间。”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两人一眼。 

 

　　布鲁斯感觉有点脸热，掩饰性地轻咳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坐得离克拉克更远了几分。然后他换了个话题。 

 

　　“苹果派的口味很赞。我算是知道克拉克的好手艺随谁了，果然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苹果派。” 

 

　　玛莎从厨房探出头来表示感谢。乔纳森则犀利地指出：“哦？这么说你尝过克拉克的手艺了？” 

 

　　布鲁斯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他侧过脸，正对上克拉克的眼睛，两人的眼里都带上了点笑意。 

 

　　那次是克拉克来哥谭采访，虽然名义上住在酒店，其实晚上都在韦恩庄园住。两人胡闹了太晚，克拉克没让他叫阿福起来做饭，自己下厨给他们做了苹果派。 

 

　　当然啦，乔纳森不需要知道这些。 

 

　　“这么说，你们认识挺久了？克拉克都没怎么详细和我们说过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布鲁斯觉得这么说是太客气了，乔纳森根本满脸写着克拉克从没说过。他暂时搞不清楚状况——克拉克！哼，等着——但布鲁斯的交际习惯和蝙蝠侠的应变能力让他能够好好作答。 

 

　　他先是又侧头瞟了克拉克一眼，才甜蜜蜜地说：“当时克拉克来韦恩集团采访，第一次见面我们聊的就很投机。后来见得多了，就渐渐熟了。” 

 

　　克拉克接过话头，说：“是的，我还记得你当时对超人的见解。” 

 

　　这又是一个他们才知道的笑话，关于超人超赞的屁股和蝙蝠侠。 

 

　　乔纳森好像不是很满意，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玛莎止住了他。 

 

　　“男孩们，把餐桌收拾收拾，可以开饭啦！”回厨房时，她丢给乔纳森一个有点恼火的眼神。 

 

　　****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和克拉克一样风格朴实的小餐桌，餐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各色菜肴，诱人的香味伴着家常的气息扑面而来。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玛莎过分热情地招呼布鲁斯吃菜，乔纳森则一言不发，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下洗手间吗？”布鲁斯适时地站起来，并用眼神止住了克拉克要领他去的意图，给三个人留下交流的空间。 

 

　　布鲁斯的身影一离开视野，餐桌上的氛围肉眼可见地冷却了下来。 

 

　　“儿子”，乔纳森双臂抱起，几乎是瞪着克拉克，玛莎的警告让他不高兴极了，“虽然我不该干涉你的感情问题，但我们把你教育成一个正直的人，不是为了让你和这种肤浅的垃圾厮混的！” 

 

　　“乔纳森！”玛莎再次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乔纳森不服气地闭上嘴，明显还带着火气。 

 

　　“克拉克，你爸的话重了点。不过……”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克拉克纠结的表情，“我相信我的孩子。” 

 

　　没等克拉克高兴一点，她又继续说：“那么……你和蝙蝠侠吵架了吗？还是闹分手了？” 

 

　　“妈，你在说些什么啊？”克拉克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布鲁斯的秘密身份，这是B的事，他不能决定。 

 

　　玛莎有点为难：“你之前和我们说起他，一直称赞他坚毅勇敢的品格，我和乔纳森都以为……” 

 

　　“还是我们想错啦？”她探询地看向克拉克，继续说，“当然啦，克拉克，你的选择一定有你的道理。布鲁斯肯定不像我们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那样，也许我们需要多了解了解他。” 

 

　　她推搡了一下乔纳森，后者哼了一声，表示不太赞同。 

 

　　“你爸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玛莎把手搭在克拉克的肩膀上，轻拍了拍。克拉克一瞬间有点心酸的感动，但他还是得守住B的秘密。感觉有些头疼，最后他只是说：“他很好。真的，爸妈，你们以后会知道的。” 

 

　　“肯特先生，肯特夫人——” 

 

　　克拉克回过头，好吧他一点也不惊讶，毕竟他的超级听力早就听到布鲁斯回来了。但布鲁斯总能恰到好处地处理这些尴尬局面——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若无其事地在恰如其分的时间出场对蝙蝠侠来说一点都不难。布鲁斯要说什么？ 

 

　　克拉克有点紧张。 

 

　　“I am batman.” 

 

　　这下克拉克真的惊讶了：“B！” 

 

　　布鲁斯平静地和他对视。他现在看起来更像蝙蝠侠了，更冷静更少几分人情味，但他开口时带着温度，从进来这间和布鲁西宝贝格格不入的小屋以来，他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接近真实的他自己。 

 

　　“I am batman.” 

 

　　他重复道。 

 

　　**** 

 

　　“睡不着？” 

 

　　听见翻身下床的响动，克拉克睁开眼睛，看见布鲁斯正在披外套。 

 

　　“嗯，有点。” 

 

　　克拉克也坐起来：“那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从窗户出去，别惊动爸和妈。” 

 

　　堪萨斯的星空很明亮，没有月亮的夜晚居然也这么亮。 

 

　　柔和的星光轻轻抚摸着克拉克的脸，布鲁斯渴望代替那星光。 

 

　　于是他这样做了。 

 

　　“把你的卷毛弄出来，克拉克。” 

 

　　晚风卷过克拉克额前的那一绺头发，布鲁斯的目光着迷地追随着风在克拉克脸上流连，然后凑上去吻住了他。 

 

　　先是浅尝辄止的啄吻，轻柔而珍惜。布鲁斯双手捧着克拉克的脸，从两人相接的唇间溢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他亲吻着这个男人，脑子里仿佛有火焰蔓延而过。天啊，为什么会有这样好的人，他是我的，这么完美，这么不真实，他是我的…… 

 

　　亲吻的节奏变得激烈了起来。布鲁斯用力地入侵着克拉克的口腔，吮吸着他甜蜜柔软的嘴唇，卷起他的舌头，不放过一点空间，强横地扫过他嘴里的每一寸，攻城略地。 

 

　　克拉克坚定而温柔地回吻着他。 

 

　　他的手臂和克拉克宽厚的肩背纠缠着，克拉克的手臂也是一样，他们抱得这么紧，好像要把彼此揉到一起。 

 

　　当他们终于分开时，布鲁斯快喘不过气来了——超人该死的不需要换气。他稍微退开一些，从克拉克的怀抱中离开，倚靠在栅栏上，抬头假装看星星：“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喜欢蝙蝠侠。” 

 

　　克拉克认真地回答：“他们当然会喜欢你，B，你是这么的——”他脸红了，好像本有很多词用来形容他的最佳拍档和伴侣，但面对他时又失去了言语能力，最终他说，“你是这么的好。而且我爱你！玛莎和乔纳森尊重我的看法。你看，就算是布鲁斯——当然了，布鲁斯也很好，B，他也是哥谭的……”他急迫地加上后面这些话，却在说起布鲁斯时又结巴了起来。 

 

　　布鲁斯转过头，看小记者克拉克的一面又从超人的本性中蹦哒出来，无比真实地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然后他笑了——见鬼，今晚他笑的太多了——克拉克窘迫地停了下来，卷毛不知所措地飘着。但他很快又高兴了起来，重又轻轻抱住布鲁斯，像小狗一样亲吻了他一下，说：“是的，就是这样。布鲁斯，我喜欢看你笑起来，你对我来说，真是太过于好了，简直……” 

 

　　“不太真实？” 

 

　　克拉克尴尬地停下来，显然因为被说中了心声。他停了一会，好像在组织语言：“玛莎和乔纳森这么惊讶是有道理的，他们以为蝙蝠侠是一个从哥谭底层的黑暗里爬出来的小人物，一片出淤泥而不染的灵魂。B，我时常也感到惊讶。” 

 

　　“他们的想法其实也没错，你就是这么美好，比所有人能想象的最美好还美好得多。”克拉克又吻了吻布鲁斯，继续说，“作为布鲁斯，你已经足够好了。就算没有蝙蝠侠，你也是一个伟大的人，我相信布鲁斯对哥谭的贡献不会比蝙蝠侠少。我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惊叹，你没有被那种愤怒支配，想想你本可能走的路。B，我钦佩你，也敬仰你，我感激命运把这么好的你送给我，你真是……太过好了……我是这么地爱你……而我……” 

 

　　被狗狗吻蹭的痒痒的，布鲁斯抓住克拉克，重重地急切地压上去亲吻起来。他们亲吻得如此激烈，如此难舍难分，以至于要不是超级听力，克拉克险些遗漏了布鲁斯唇齿里溢出的破碎话语—— 

 

　　“我也爱你，你对我来说，足够好了——太好了，克拉克，你太过好了。” 

 

　　星星则是另外的见证者，它们毫不羞耻地眨着眼睛，把蝙蝠侠直白的爱语记录下来，一边窃窃私语着。 

 

　　至于布鲁斯原本想要说的话？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都是这么地真实。